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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资历和威望是无形的政治资本,毛爷爷的威望是他一贯正确了几十年才积累起来的。陈克现有的这点子积累是远远不够的。他更不敢肆意浪费自己现有的资源。如果不能在这次会议上利让同志们对自己心服口服,接下来的工作就会十分艰难。

    华雄茂参加之后,上海党支部的同志除了被捕和叛变的之外全员到齐。会议以轮流发言的模式,从齐会深开始,每个人都要表态。陈克没有把这次会议弄成一个针对自己的效忠会。党不搞这个。现代政党是以政见而不是个人关系为组织基础。而现代政党的组织纪律的强度才是决定战斗力的唯一标竿。

    一番发言结束后,同志们提出的观点五花八门,总结起来有三个,第一,党的情报共享到底要到什么程度。党的核心机密到底该由谁来掌握。出现叛徒的这件事情真的非常震撼,只是在租界的监狱里面关了几天,竟然就有人叛变,把党组织的情况给说了出来。

    陈克把这个大家都, 关心的问题提出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必须确定才行。

    “既然大家都主动被动的参与了这次的事件,我认为必须给每个同志一个交代。我先讲讲我在北京的一些感受。”在北京的日子里面,陈克接触了很多人,立宪派和革命派都有。实际上,清末读书人只有造反的程度不同,而没有想不想造反的人。这年头有望掌权的地方士绅们主张“立宪革新”,通过立宪来获取政治上的发言权。而海外留学生和一些“进步青年”虽然看着体面,实际上即便是“立宪”,他们也不可能真正的获得权力。这些人就成了鼓吹“共和革命”的主力。归根结底,都要夺取满清的权力。

    讲完了这个国内的“立宪”与“共和”的区别,众人觉得陈克有些离题过远了。这次事情是满清政府与租界联手镇压人民党和黄浦书社,虽然大家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路辉天问陈克,同志们当中的不少人要么坐了巡捕房的大牢,要么被上海官府给抓走关了起来。这件事情上两方的手段可是相同的。这与“立宪”与“共和”有什么关系?

    陈克继续解释道,满清朝廷自然不肯自觉自愿的推出历史舞台,他们为了能够维持政权,除了一方面下手镇压革命者,另一方面也必须挽回自己的名誉。国内抨击满清的一大理由就是丧权辱国。外国侵略者要压迫满清政府吐出更多的利益,满清政府自然是不肯。而满清现在正在努力收回失去的主权,至少绝对不能再丢失主权。这倒不是满清朝廷多么爱国,而是他们坚信不能给“造反者”更多攻击满清朝廷的借口。会审公廨正好是朝廷的法权与外国在中国的治外法权的主要斗争。

    这次会审公廨事件的中方主官“会审公廨谳员”关炯坐到这个位置之前,上海会审公廨短期内已经换了好几任会审公廨谳员,理由就是那些官员无法维护中国的现有权力。上海处于中外矛盾最明显的上海,满清绝对不肯在这里有丝毫的让步。

    枪战发生后,巡捕房大肆抓人,是为了证明他们“行动的合理性”,上海官府的抓人,只是为了应应景,说明上海官府有能力维持上海地方治安,不给外国人继续插手的借口。这不是两方在合作,而是两方矛盾的另一个表现模式。

    听了陈克的分析,大家觉得很对又很不对。满清和外国人的矛盾冲突的确如此,按照陈克的分析,双方应该对被抓的人痛下杀手,严刑拷打逼供,然后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才对。特别是人民党的叛徒把人民党的内部情况告诉租界方面之后,更应该穷追不舍。这次先放人的偏偏是租界方面。

    听完同志们的问题,陈克举起了左手,伸出了两根手指。大家不知道陈克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看着陈克。“有两个因素决定了大家能够放出来。就是这次的矛盾冲突才决定了他们要放人。”

    第一,在政治上,上海领事团对中国的文人集团对满清的不满十分清楚,而他们更清楚,中国文人集团对于外国人是更加厌恶的。会审公廨事件里面,地方上的势力都倾向于满清坚守国家利益的立场。如果上海领事团穷追此案,只会让文人集团的厌恶更加根深蒂固。对外国人并无利益。而且还得说,托了叛徒的福,人民党在上海的外国领事团看来,不过是上海地方上的文人政治团体。有了这样的归类,上海的外国领事团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对于人民党这样的文人政治团体的穷追猛打,只会让上海反对外国领事团的态度更加坚决。即便是一贯比较支持外国人的买办集团,这次也并不支持外国人。与其对人民党穷追猛打,外国领事团倒不如表示一下自己的“善意”,加上齐会深的买办老爹努力游说英国人,除了几个被抓到参与枪战的人,其他人也都被放了出来。

    而上海官府更希望借用地方的支持,他们本来就对抓捕没什么热情。只是为了能够证明官府有能力维持地方治安,另外通过抓人来警告激进的势力不要再轻举妄动了。既然英国人都放了人,加上严复等颇有名望的人士游说上海官府,所以上海官府也就把人给放了。

    这些都是矛盾的表现,作为主要矛盾的两方——满清官府和外国侵略者,在激烈的武装斗争结束,上海市面已经恢复了基本常态之后,都需要拉拢一些人站到他们那边,而不是把其他势力一股脑的赶到对方的阵营里面。人民党能够生存下来,这是因为人民党并非矛盾的主要一方。

    听完这个分析,同志们真的叹服了。事情一波三折,但是无论是抓人还是放人,都是围绕着主要矛盾进行的。经由陈克的一番分析,原本看似不合常理的事情,就得到了非常合理的解释。巡捕房与上海官府的前后变化,其实完全是由斗争的进程和条件改变决定的。

    与会的新党员们只是听过陈克的一些普通讲座,入党之后虽然知道了陈克作为人民党的发起者,不过此时陈克已经不在上海,去了北京。关于党更深的理论都是齐会深他们主持讲述的。所以这些新党员们觉得陈克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不在上海,一回到上海就立刻以绝对主持者的身份召集会议。大家心里面也未必服气。只是陈克得到了其他老党员的支持,很多人才不敢把轻视的神色带出来而已。听完陈克的分析,新党员们这才知道为什么陈克能够作为组织的领导者,为什么齐会深等人对于陈克如此服从。陈克回到上海之后,齐会深他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精神都看着大不相同。双方的理论水平的确是很不一样的。

    看着下面的新同志议论纷纷,陈克看了一圈老党员们,只见齐会深、游缑、武星辰、柴庆国是若有所思,华雄茂与何足道则是一脸喜色,秦武安目光明亮的微微点头。看来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只要这些正式党员们能够接受自己的态度,那么后面的事情就能够顺利进行了。

    新党员们则是满脸欣喜,窃窃私语,看来他们是第一次听到对“矛盾论”如此深刻的实际分析。陈克心中暗道,我现在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水平了,事后诸葛亮还是容易的多。等到用“矛盾论”来分析未来发展,希望也能够有今天的清明才好。

    看下面的同志们讨论的差不多了,陈克高声说道:“这不过是外围的因素。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在里面。”听到陈克的话,所有同志都停下了交谈,方才的分析解开了大家的疑惑,在同志们看来,最大的两个敌人满清和外国人都已经被分析清楚了。还有什么才是“决定性”的因素能够左右局面呢?所有人都在倾听。

    陈克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果只是咱们人民党的同志,其实按照一般的情况,租界也好,满清也好,他们是要杀一儆百的。《苏报》的案子这才过去没几年,章炳炎,邹容哪个不比咱们在座的更有名气?更有号召力,亲朋故旧更多。为什么章炳炎在租界的监狱里面坐满了两年牢,邹容更是被虐待,年纪轻轻竟然被虐待,死在狱中。为什么我们的同志就能出来。”

    这话说得深刻,同志们本来觉得一来矛盾不够激烈,二来背后有人,这样看,被捕之后能够出来时自然而然的事情。听陈克把人民党与《苏报》案一比较,按理说苏报案和人民党的所图一比,根本不算啥。结果反倒是《苏报》案的几个主要人物或者被关,或者丧命。而且《苏报》也被勒令停刊。这样的对比很有代表性。

    “因为人民参与了这次行动。人民的力量,只有人民的力量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陈克朗声说道。

    这次会审公廨事件的起因是有一名广东籍妇女黎黄氏,在四川做官的丈夫去世后,准备将其棺材送回家乡安葬。黎黄氏及其旅伴三男二女从重庆乘轮船沿长江而下,准备经上海回广东,由于同行的还有十五名女孩子,途中引起了巡捕房的怀疑。黎黄氏一行人在1905年12月刚刚抵达上海,便被巡捕房以拐带人口的罪名拘捕,送交会审公廨审理。此案由中方谳员关絅之、襄谳(副谳员)金绍成和英国副领事德为门会审。据黎黄氏供称,随行女孩是广东的亲戚来信托买,作为丫鬟或是婢女,都有身价凭据,另外船中还有一百多件随身行李,显然不是人贩子所为。由此,关絅之认为工部局方面所控拐带罪名证据不足,决定照章将黎黄氏一行暂押公廨女所听候发落,先查验卖身凭据和亲戚信件,以搞清事实真相。谁知先是捕房捕头跳出来说,黎黄氏系拐犯,必须由捕房带回。接着,德为门也出面帮腔,坚持要捕房将人犯带回,改押工部局女西牢。

    这本是一次纯粹官方的事情,得知这个消息后,广东人在沪的同乡会组织——广肇公所首先声援,召开同乡大会,提出抗议,接着沪上官绅、商人、店员、学生、洋行职员等社会各阶层纷纷集会抗议洋人暴行。上海官民一致强烈要求释放黎黄氏,撤换德为门,惩办行凶殴官的捕头木突生(gibson),将西牢女犯改押公廨。清政府外务部也向驻北京的外国公使团提出了抗议。

    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民党党员,黄埔书社的会员主动全面介入,原本自发的群众运动在上海党支部的出谋划策,以及联络奔走的情况下更加有秩序,发动的深度远胜于以前。上万人的大游行在上海的历史上也是第一次。刚刚经历过抵制美货运动、爱国主义情绪高涨的上海市民很多都参加了这次大游行。极大的展现了人民的力量。

    上海华人商务总会立刻发表声明,呼吁租界华人商店一律罢市以示抗议。由于罢审、罢市、罢工在继续,繁华的公共租界几乎陷于瘫痪,洋人束手无策。不得不和上海官府谈判解决这次事件。

    人民党的党员因为亲自参与,以及一定程度的领导了这次行动。在人民的声望中很高,特别是枪战事件,更让人民党和黄浦书社在民间的口碑很好。为了平息民愤,无论是租界还是满清官府才不得不释放了没有参加枪战的人民党党员和黄浦书社成员。

    “同志们,我们不是咱们人民党这二十几个人,或者是黄浦书社百十号人在与洋人斗争。我们不要光看到自己的努力,在我们背后有成千上万的上海市民,有更多的中国百姓在支持。如果说洋鬼子不敢对我们下手,为什么参加枪战的那四个同志没有被放出来?如果满清朝廷和洋人有矛盾,他们为什么不从洋鬼子手中把那几个同志要出来,然后释放?因为他们害怕释放了这些用武力对抗他们统治的人之后,人民就会前仆后继的用武器来对抗洋鬼子,乃至于对抗比洋鬼子强不了多少的满清朝廷。”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陈克说得没错,这些青年以往都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面发发牢骚,骂骂洋人,骂骂朝廷。真的被巡捕和官兵追赶,搜捕,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恐惧,无力。能够被释放,已经是他们想不到的结果了。而经过陈克这么一分析,他们一开始觉得自己算是很幸运了,但是并没有真的恢复原先的锐气。听了陈克对人民力量的分析,不少人心中生出了另一种感受。是的,人民的力量。正因为人民的参与,才会让租界与官府心生顾及。在座的党员当中,大部分都是亲自参加了游行的,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组成的长龙,现在想起来依然让亲眼看到的人感觉心潮澎湃。没有身处其中,没有领着大家一起呼喊过口号,没有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回应,是无法感受到那种力量感的。

    “人民,只有人民的力量才是伟大的,这才是能够改变中国,改变中国命运的唯一力量。”陈克高声说道,“人民万岁!”

    听到了这样的话,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最初的那种沮丧已经一扫而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更加有神采。齐会深举起手来开始鼓掌,一个接一个,所有的同志都开始鼓掌,热烈的掌声回响在教室里面。

    “人民万岁!”华雄茂跟着喊了起来。陈克不在的日子里面,华雄茂觉得浑身不自在。现在陈克回来了,华雄茂已经非常高兴。听陈克这样精到的分析,已经征服了同志们。他自然要推波助澜。

    “人民万岁!”华雄茂身边的何足道也喊道。他一直是陈克单纯的准随者。但是这次他这么呼喊是出自真心的。何足道作为联络员,负责联络上海的各处势力,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次游行,最后汇成了那样的洪流,这个单纯的孩子可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陈克的话实在是让何足道起了共鸣。

    陈克霍然站起身“同志们,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参加,才让这次运动更有规模,但是即便我们没有参加,难道人民就不会上街?就不会游行了么?不,同志们,人民依然会自发的上街,自发的去游行。革命并不是不存在,革命已经存在了,人民需要革命!而且人民懂得他们的敌人是谁!他们懂得的!他们难道不知道是洋人的欺压自己么?他们难道不知道会审公廨审理谳员关絅之在反对洋人这样横行不法么?人民知道!所以咱们党的同志们宣传组织的游行的时候,人民拒绝过么?他们没有,他们需要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他们虽然面对洋鬼子的枪口,他们停下了呼喊么?没有!人民并没有停止呼喊!在座的人民党的同志们,如果我们不是只有这么几条枪,这么几个人。我们有成千上万的军队,装备精良,当我们面对洋鬼子,面对人民的敌人,你们说人民会站在哪一边?你们告诉我!”

    所有人都在想象陈克描述的这种场景,一种无法言喻的战栗感不知何时让大家昂扬起来!是啊!如果不是只有那么几条枪,如果真的有千军万马,那么人民肯定是站在人民党这边的。

    “我们的枪从哪里来?我们的军队从哪里来。不是天上掉,不是地上长。他们就在那些人民之中!发动人民,让人民知道我们人民党的纲领才能够拯救中国,人民才会加入我们!才会跟随我们,才会成为我们的同志!中国有四万万同胞,哪怕只有一万万人相信了我们,百分之一的人加入了我们,那就是百万大军!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去夺取革命胜利呢?同志们。有没有!”

    陈克坚毅锐利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激动,仿佛有什么要说出来,却又被什么堵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人民才是伟大的,因为没有人民的支持,大家现在还都在洋鬼子或者朝廷的监狱里面。如果没有人民的支持,洋鬼子和官府们就会敢于对我们严刑拷打!刑枷示众。现在我们能够安安全全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坐在这里,都是托了人民的福!人要讲良心!你不敢在公开场合说,那么我们自己的同志在一起,我们总敢说了吧!我要求大家跟着我说!感谢人民,人民万岁!”

    “感谢人民!人民万岁!”齐会深率先喊道。

    “感谢人民!人民万岁!”华雄茂和何足道喊道。

    “感谢人民!人民万岁!”游缑喊道。

    “感谢人民!人民万岁!”最后所有的同志们都开始喊道。

    陈克一遍一遍的引领着喊口号,看着同志们从最初的不好意思,逐渐变成了理解,逐渐变成了一种相信,最后变成了一种热诚!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这是“人民万岁”的声音第一次被呼喊出来!看着同志们那越来越高的热情,陈克相信,这个口号以后会一次次的喊出,人数会越来越多,地域会越来越广。直到覆盖整个中国。

    1906年1月9日,扩大后的上海党支部的全体同志们都默认了陈克的领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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